1

在這世界的一角，有個大大的果園，果園裡住著快活的果農們。他們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好不熱鬧。

所有水果之中，當數蘋果最受歡迎。買蘋果的人絡繹不絕，種蘋果的人日益增多。不出幾年，蘋果樹便搶盡鋒頭，一舉擊敗櫻桃芒果香蕉樹，佔領了果園的大半土地。

「蘋果好歸好，但這樣下去，會否有些失衡？」

一天下午，果園的管理人們就此召開會議。他們圍坐在一個圓圓的桌子旁，喝著蘋果酒，抽著蘋果味的電子煙吞雲吐霧。

「蘋果需求最大，銷量最多，種多點百利而無一害。」管理人甲發言。

「我也沒有意見，利潤就是一切。」管理人乙附和道。

「可我們是果園，」管理人丙說，「果園需要多樣性，不能只種蘋果。市場需求多變，誰能保證來年不會流行吃火龍果、獼猴桃？」

管理人們沈吟片刻，覺得這說法有點道理。然而，如今蘋果當道，銷量領先，誰又願意種別的水果？

「不是從我們家開始。」

「也不是從我們家。」

……

管理人們紛紛搖頭，會議一時停滯。隨後不知是誰，想出了個主意：

「不如我們號召宣傳組，做點宣傳片，介紹別的水果的益處，鼓勵大眾多多嘗試。我們要宣揚一個概念——所有水果都是平等的。你們不必向市場看齊，想種什麼，就種什麼，因為人本該自由 。」

好，這個主意好。人們紛紛鼓掌，會議室裡洋溢著解決難題後特有的滿足的氣氛。

2

奧蘭今年九歲，就讀果果小學四年級。

和大多數別的家庭一樣，她們家也種蘋果。和別的孩子一樣，她也有個未曾告訴父母的秘密。 

「記住了嗎，奧蘭？」一天晚飯時，父母又一次問她，「蘋果該怎麼照料？」

「澆水、施肥、剪枝、除蟲。」奧蘭對答如流。

「沒錯，不愧是我們的好女兒。」

皮膚呈小麥色的父母咧嘴笑，那膚色是他們的勳章。奧蘭的父母是果園十大先進果農，收入穩定，受人愛戴，奧蘭想，她是該以他們為榮的。他們給了她住所、教育、衣食、關照，還教她種出紅蘋果的秘方，奧蘭想不出不愛他們的理由。

「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，奧蘭？」

奧蘭看著他們，搖搖頭。她是有話想問，但那是個古怪的問題，她知道父母不會想知道。

奧蘭有個不大不小的秘密。

從半年前起，每晚入眠時，她總是聽到同一個奇怪的聲音。那聲音忽高忽低，忽遠忽近，似是呼喚，似是耳語。

「迪迪古啦嘭、迪迪古啦嘭……」

那聲音化作歌聲，在奧蘭心頭縈繞不去。

3

果果小學師資強大，歷史和果園本身一樣悠久。這所由偉大的開荒果農李瓜瓜一手創辦的學校遠近聞名，口碑絕佳，旨在培養優秀的果農，為果園輸送全方位的人才。

每日的課程都差不多，但今天有點不同。

奧蘭和同學們看著講台上的老師，等著老師發話。

「同學們，應果園管理局的要求，我們接下來要看一段教育宣傳片。」

老師拍拍手，白色的螢幕亮起光影。

櫻桃、葡萄、火龍果、獼猴桃……五顏六色的水果依次躍上螢幕，孩子們看得認真。畫面裡，果農們哼著歌，咧著笑，咬字清晰的旁白隨之響起。

「櫻桃富含豐富的鐵質、維生素A，葡萄富含蛋白質……」

旁白先生說。

「所有水果都是平等的，你們不必向市場看齊，想種什麼，就種什麼，因為人本該自由 ……」

奧蘭看著螢幕，眼睛不眨一下。她沒聽清旁白在講什麼，她只看到了果實，聽到了果農的歌。

「迪迪古啦嘭、迪迪古啦嘭……」

種櫻桃的人唱著。

太陽底下，樹上的櫻桃紅又亮，葉片上掛著水珠。

4

奧蘭回家後說，她想試試種櫻桃。

父母討論過後，勉強同意了。

「你年紀還小，還有機會犯錯，」 他們對她說，「但你之後就會知道，種蘋果才是最好的選擇。」

奧蘭心想，她得種出全天下最好吃的櫻桃，給父母嚐嚐。她已在影片裡見過了豐滿紅潤的櫻桃果實，那賣相，那色澤，一點也不比蘋果遜色。

奧蘭跑遍果園，向為數不多的櫻桃果農們討教。她在初秋種下種子，澆著水，哼著歌，放學後就跑去自己那片土地，歌聲不絕。

那是奧蘭最快活的一年。

然而來年秋季，小小的樹枝上卻光禿禿的，沒有一顆櫻桃果實。

「真丟人，你沒有一丁點種櫻桃的才能。種蘋果和餓死街頭，你自己選一個。」

父母一齊呵斥道。那是奧蘭最恥辱的一天。她咬著牙，低下頭看著牆角，從此再不敢去想櫻桃的事兒。

奧蘭還小。她不知道，新長的櫻桃樹需要七年才能結果。

5

春去冬來，果子換了一批又一批。

如今，整個果園都是蘋果樹。早已沒有櫻桃樹，也沒有什麼葡萄藤了。

新聞報導這則悲報的當天，奧蘭隨果園的全體人民一同嘆息。她嘴上說著惋惜，心裡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。

到頭來，沒有人會因此受傷或死去。

奧蘭從瓜瓜大學畢業後，繼承了父母的蘋果樹。她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成天忙著澆水、施肥、剪枝、除蟲，閒暇時光做做蘋果派。日子過得雖說不上優渥，卻也足夠。

奧蘭對生活沒什麼不滿 。她知道自己會找到一個種蘋果的男子，他們將結婚，生子，或許會被評上十大先進果農，或許不會。接著他們的孩子會接手他們的蘋果樹，然後，終有一天，他們將葬在果園的某棵蘋果樹下化為養份，正如奧蘭的父母那樣。

偶爾，只是偶爾，她會不自覺的憶起童年。那時她會掃著秋天的落葉，如遙遠的夢中一般哼唱幾句：

「迪迪古啦嘭、迪迪古啦嘭……」

-完-